今人有畫鹿者，近觀其所繪，以二角文皮斷之爲鹿，捨之則非：其肢似馬，其軀如牛。余亦嘗觀鹿，知此公所畫以其刻畫纖毫之故，而失鹿之大體。（誠然有如津門劉氏父子兼得之者，非卓絕之力不可。）掛一而漏萬，此其一也。復審其墨，淺滯而不足與論，畫之肎綮全在墨，如此曷不以炭筆爲之？此其二也。余曏不解八大之墨鹿，自與近人畫等觀，便知霄壤之別。
又近人論古文，觀其文洋洋灑灑，動以萬言，而每每必知人論世，而不知人爲先？世爲先？以政治選舉、以學風、以經歷，包舉衆說，已佔大半，漸聞鑼鼓，俶爾謝幕，似全而失。以前爲因，以後爲果，晨起洗漱與睡前洗漱何關聯？若有關聯，必獺祭甲乙丙，復反舉子丑寅，始可服人。又苦思一概念或巧揀人未重之畛域，鵠的不外童蒙常識，而又災棗禍梨，此論文與論史之殊途也。
嗚呼，古之人饕餮，今之人蟻嚙，求新之實難，豈止此哉？

【谈美——朱光潜】这其实并不是矛盾。诗和其他艺术一样，须从模仿人手，所以不能不似古人，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但是它须归于创造，所以又不能全似古人，全似古人则失其所以为我。创造不能无模仿，但是只有模仿也不能算是创造。凡是艺术家都须有一半是诗人，一半是匠人。他要有诗人的妙悟，要有匠人的手腕，只有匠人的手腕而没有诗人的妙悟，固不能有创作；只有诗人的妙悟而没有匠人的手腕，即创作亦难尽善尽美。妙悟来自性灵，手腕则可得于模仿。匠人虽比诗人身分低，但亦绝不可少。青年作家往往忽略这一点。

【谈美——朱光潜】顾亭林的《日知录》里有一条说：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然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模仿之，以是为诗可乎了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这是一段极有意味的话，但是他的结论是突如其来的。“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 一句和上文所举的理由恰相反。他一方面见到模仿古人不足以为诗，一方面又见到不似古人则失其所以为诗。这不是一个矛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