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书单##读2022#
【2022/02】
吕德安《傍晚降雨--吕德安四十年诗选》,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诗是梦的一部分。在梦里,无拘束,无陈规,无约定俗成,无既定规范,一切尽可天马行空。梦与现实交界的地方,诗款款而行。
普通人梦过即忘,有人把梦缀成行,这就是诗人。到吕德安的梦里走,像是经过一片柔软的草地,一字一句,都是“芬芳的旅途”。他把梦和现实,化为两个人,“一个在敲破寂静/一个在收罗寂静”。他的思绪,时而在寂静中冥想,时而在寂静中嘶鸣,如傍晚的降雨,神出鬼没,深奥无穷。
诗人是多艺的产物。仅靠遣词造句,造不出诗性。吕德安的诗性,不来自文字。他的文字,平实,朴白,不奇崛,不陡峭,“万事像风一样顺利”。偶尔来一点小顽皮,“他真是睡得心花怒放”。大部分时候,他是淡淡的低诉,浅浅的吟咏。
吕德安的艺术细胞,如分岔小径,多兵种作战,诗有时是副产品。写诗之外,他画画,盖房子,乡野听风,异域开坊。他画漆画,油画,办个展。画没见过,诗里仿佛有画的痕迹,漆画的柔韧,油画的抽象,让他的文字沾染立体的诗意。
40年,近半个世纪的跨度。1979到2019,可谓风云际会,变幻多端,起伏坎坷,百年未有。但吕诗却如静水潜流,少见光怪波澜、诡谲涟漪。他与年代之间,隔着一条深巷,一层距离。世事纷纭中,他与诗合体,如一个芬芳的手艺人,任漫长的活计在手指间辗转。
他走在诗和画和手工活的间歇里,用不紧不慢的节奏,与落叶和风交谈,与田畴和雨对视,与泥土和彩虹共情,感激“这琐屑的生活”,咀嚼“轻描淡写的一生”,体验古朴情感默然传递的细腻与纯真。
比如《父亲和我》。“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他把父与子之间,那种既深沉又淡漠、既依恋又隔膜的微妙感觉,写绝了。
一个人,需要经历多少沧桑,才能抵达这情感的境界啊。吕德安说,我写诗就像在沉默背后拾取石头,那么画画,就像我换一块石头,并将它扔向世界。在诗和画的永恒交响中,他对万事万物的敏感,归于宗教般的静思,“但愿那疯长的年龄/最后使我变得温顺”。
他扔出的这块石头,“享受这一天均匀的阳光”。石头以其温顺与憨厚,展现着“岁月悠悠的模样”。在温顺者眼中,光是一种象征,它“透过窗帘的轻拂”,赐予我们“一日之爱的方式”。
这温软的爱与怀念,充盈于吕德安的大部分诗章。此种情怀,如黄灿然在《奇迹》中,描擎的日常生活的诗意,亦如切斯瓦夫.米沃什在《礼物》中,所望见的“蓝色的大海和帆影”。他们都是眼睛长翅膀的人,这双翅膀,纵浪大化,不喜不惧。在眼睛的山脉中,生活奇怪地充满希望,“草坪也许还包括蓝天”。
吕德安亲近自然的方式,是与静默之物窃窃私语。他有意与尘世拉开一段距离,宁愿去倾听“树涌向我”的声音,“我常常听见它喊到我/而我的身体开始回答”。在这样的一喊一答中,诗人屏蔽了喧嚣与躁动。在创世般的寂静里,他听到“悉达多”式的神性之音,内生的达观开始滋长,天天都有一些事“让人流连忘返”“让呼吸显得格外清亮”。
这就是他通过诗与画,通过手工劳作,通过观风听雨,而寻到的“生活的点睛之笔”。当他用身体丈量世界的渺不足道,用泥湿的背向大地致敬,以一棵树的姿势,去“抚摸一个个爱的日子”,他发现琐屑的生活构成了“巧夺天工的人生”。
面对这样的人生,你能不惊叹、能不心神荡漾吗?吕德安在朴实无华的句子里“安祥地走着”,就像他与父亲走在雨的间歇里一样。
但透过雨的缝隙,我们分明看到了诗人那颗灼烈滚烫的心。它“年老又年轻/愚蠢又伟大”,如低鸣的箭矢,如浪沫的微笑。它绝不像雪花那样冒失,折戟于“光的怂恿”,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倾听世界,抬头仰望,直至“目光充盈”。
当冬天的殷勤气味还未消散,诗人用他芬芳的画艺,掠过光的田畴,将那么高的现实,化作“早春山上的红梅一枝”。
凌寒此枝梅,是要化作漫天星辰,在每一个怀揣诗意的黎明,携伟大与纯洁,起伏地来到我们窗前。
跟随吕德安,就盼着这新的一天吧,看日子像“串串春藤爬满”,白云无瑕的纸头上,站出来“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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