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45楼的粮票》（小小说）
凯丽，是我北大同专业的女同学，几乎上课都在一起，她也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凯丽走起路来，像细风飘过的仙女，说话时，满是微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
每到月底时，男生都想着她，惦记着她，见到她就问，什么时候发生活费啊？什么时候发粮票啊？ 凯丽回答，嘻嘻，快了，快了。你等着吧，也不会饿死，是吧？
一天，在学五食堂，凯丽和陆亮、西川一起吃饭，见陆亮的碗里饭少，就说:“看你吃这么少，是不是没有粮票，不够吃啊？” 陆亮说:“这还用说吗？男生肚子大，还要长身体，可不是吃不饱吗！”凯丽快语道:“不够吃，给你一点粮票。”西川见状，接过话茬儿，用拖长的川音说: “说给，就给。。。。。。吗！你，不是还要耍滑头儿么？”
“给就给，你才是滑。。。。。头呢，哼！”凯丽一边喝道，一边从钱夹里拿出十斤的粮票，放在陆亮的桌前。
“说真的吗？”陆亮脸红了，说到:“真的给，我可真的要了啊！不过，我们还有许多饥饿难耐的兄弟呢。” 这话儿让在不远处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过了一些日子，我和陆亮在路上看见远处的凯丽急冲冲地走过来，对陆亮说:“给你八十斤粮票！ 这可是我挨门挨户向女生要的，记住了哈，都是她们捐的。你不是说有人饿着了吗！哈哈，不会有饿晕的吧！” 我不加思考地说:“我，我每个月底都快晕了，给我一点，给我一点，我也是大肚汉儿呀，正缺口粮呢！”
是啊，我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一个月三十多斤的粮票，也是天天吃不饱。为了多吃一点，经常穿梭在学二、学三、学五和教工食堂之间，看看谁的馒头大一点，看看哪个好心的师傅给的米饭多一点。现在，凯丽的粮票，真是我的福儿、我的贴心啊！
之后，每每快到了月底，我总是想着会马上见到凯丽。我也时不时地找一些借口，到45楼她的宿舍聊天，哈哈，最后总是会有一些粮票的收获的。
又是一个春暖与花开的日子，有一阵子，凯丽拿着一部好相机，与陆亮、西川一起到北大附近的圆明园、颐和园游玩。听说还是凯丽带着他们从颐和园后墙无人把守的地方钻进了昆明湖边，胆小的男生想都不敢想，凯丽真的好有能耐啊！
后来，我在陆亮、西川那里看到他们春游的照片，细细地欣赏着: 橘红色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凯丽的脸上、湖中的水花飞落在她黑黑的秀发上、嘻笑中她的两个虎牙更洁白、可爱。。。。。。照片中的陆亮和西川，也沉沉地落在幸福快乐中。我有些嫉妒地问陆亮和西川，为什么总喜欢和凯丽一起玩呢？ 西川膨红了脸，哈哈一乐: “我们喜欢她的那两颗不漂亮、不完美的虎牙呀！”陆亮有点不满意西川的回答：“干嘛正话反说呀！老实坦白，你是不是爱上人家了？”
陆亮的话，让我好一阵子伤心。为什么凯丽不叫上我去圆明园、颐和园玩呢？为什么我不主动要求和她一起去呢？是不是我找她要粮票的次数太多了呢？是啊，我不知道该不该还她的粮票，也不知道如何还她的这份情意。
不久的一天，我走在学五食堂到47楼的路上，太阳在头顶上，亮亮的，暖暖的。一个长相清秀、戴眼镜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生，从身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出现，那是凯丽！她快速低下头，好像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么近距离地遇到我。顷刻间，眼前的凯丽，变得万分陌生，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凉了。
很快，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好像是快要出国的清华理工科研究生，又好像是人民大学毕业的国家部委的官员，我也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又不断地在推测她没有男朋友。
伤心、无奈、怀疑、后悔、自责，各种复杂的心情开始交织起来，周围的世界变得暗淡了，也离我越来越远了。从此，我不再去找她要粮票，也不再想她的粮票了，不再去回味45楼那个爽朗的女声。。。。。。
时光飞转，我有了一个白白虎牙的女儿。女儿七、八岁时，翻我的校园相册，看到我保留的凯丽给我的一张粮票和那几张凯丽在圆明园、颐和园游玩的照片，对我说:“爸爸，我喜欢这个阿姨，她是你们班最漂亮的吗？”
女儿十六岁那年，也成为了北大的一名学生，住在离45楼不远的30楼。她经常在微信圈里晒大学的生活，令我思绪万千。
早上，我刚刚醒来，就看到微信里女儿头些天拍的照片: 一个秀美的少女坐着圆明园细水弯弯的船上、颐和园白色拱桥上一个姑娘遥望远方、未名湖畔垂柳下一位晨读的女生、一张白白虎牙的笑脸倚着四院大红门。。。。。我忽然有点恍惚，此情，此景，好似相识，这不是许许多多年前凯丽照片中一样的情景吗？我的女儿，我用生命和汗水创造出来的女儿，怎么会和凯丽有几份相似呢？难道，我是带着当年对凯丽的感觉，创造了自己的女儿的吗？凯丽当年除了给了我可以买大米和馒头的粮票，她还给过我精神方面的粮票了吗？
（虞永强律师作于2015年）
凯丽，是我北大同专业的女同学，几乎上课都在一起，她也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凯丽走起路来，像细风飘过的仙女，说话时，满是微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
每到月底时，男生都想着她，惦记着她，见到她就问，什么时候发生活费啊？什么时候发粮票啊？ 凯丽回答，嘻嘻，快了，快了。你等着吧，也不会饿死，是吧？
一天，在学五食堂，凯丽和陆亮、西川一起吃饭，见陆亮的碗里饭少，就说:“看你吃这么少，是不是没有粮票，不够吃啊？” 陆亮说:“这还用说吗？男生肚子大，还要长身体，可不是吃不饱吗！”凯丽快语道:“不够吃，给你一点粮票。”西川见状，接过话茬儿，用拖长的川音说: “说给，就给。。。。。。吗！你，不是还要耍滑头儿么？”
“给就给，你才是滑。。。。。头呢，哼！”凯丽一边喝道，一边从钱夹里拿出十斤的粮票，放在陆亮的桌前。
“说真的吗？”陆亮脸红了，说到:“真的给，我可真的要了啊！不过，我们还有许多饥饿难耐的兄弟呢。” 这话儿让在不远处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过了一些日子，我和陆亮在路上看见远处的凯丽急冲冲地走过来，对陆亮说:“给你八十斤粮票！ 这可是我挨门挨户向女生要的，记住了哈，都是她们捐的。你不是说有人饿着了吗！哈哈，不会有饿晕的吧！” 我不加思考地说:“我，我每个月底都快晕了，给我一点，给我一点，我也是大肚汉儿呀，正缺口粮呢！”
是啊，我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一个月三十多斤的粮票，也是天天吃不饱。为了多吃一点，经常穿梭在学二、学三、学五和教工食堂之间，看看谁的馒头大一点，看看哪个好心的师傅给的米饭多一点。现在，凯丽的粮票，真是我的福儿、我的贴心啊！
之后，每每快到了月底，我总是想着会马上见到凯丽。我也时不时地找一些借口，到45楼她的宿舍聊天，哈哈，最后总是会有一些粮票的收获的。
又是一个春暖与花开的日子，有一阵子，凯丽拿着一部好相机，与陆亮、西川一起到北大附近的圆明园、颐和园游玩。听说还是凯丽带着他们从颐和园后墙无人把守的地方钻进了昆明湖边，胆小的男生想都不敢想，凯丽真的好有能耐啊！
后来，我在陆亮、西川那里看到他们春游的照片，细细地欣赏着: 橘红色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凯丽的脸上、湖中的水花飞落在她黑黑的秀发上、嘻笑中她的两个虎牙更洁白、可爱。。。。。。照片中的陆亮和西川，也沉沉地落在幸福快乐中。我有些嫉妒地问陆亮和西川，为什么总喜欢和凯丽一起玩呢？ 西川膨红了脸，哈哈一乐: “我们喜欢她的那两颗不漂亮、不完美的虎牙呀！”陆亮有点不满意西川的回答：“干嘛正话反说呀！老实坦白，你是不是爱上人家了？”
陆亮的话，让我好一阵子伤心。为什么凯丽不叫上我去圆明园、颐和园玩呢？为什么我不主动要求和她一起去呢？是不是我找她要粮票的次数太多了呢？是啊，我不知道该不该还她的粮票，也不知道如何还她的这份情意。
不久的一天，我走在学五食堂到47楼的路上，太阳在头顶上，亮亮的，暖暖的。一个长相清秀、戴眼镜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生，从身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出现，那是凯丽！她快速低下头，好像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么近距离地遇到我。顷刻间，眼前的凯丽，变得万分陌生，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凉了。
很快，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好像是快要出国的清华理工科研究生，又好像是人民大学毕业的国家部委的官员，我也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又不断地在推测她没有男朋友。
伤心、无奈、怀疑、后悔、自责，各种复杂的心情开始交织起来，周围的世界变得暗淡了，也离我越来越远了。从此，我不再去找她要粮票，也不再想她的粮票了，不再去回味45楼那个爽朗的女声。。。。。。
时光飞转，我有了一个白白虎牙的女儿。女儿七、八岁时，翻我的校园相册，看到我保留的凯丽给我的一张粮票和那几张凯丽在圆明园、颐和园游玩的照片，对我说:“爸爸，我喜欢这个阿姨，她是你们班最漂亮的吗？”
女儿十六岁那年，也成为了北大的一名学生，住在离45楼不远的30楼。她经常在微信圈里晒大学的生活，令我思绪万千。
早上，我刚刚醒来，就看到微信里女儿头些天拍的照片: 一个秀美的少女坐着圆明园细水弯弯的船上、颐和园白色拱桥上一个姑娘遥望远方、未名湖畔垂柳下一位晨读的女生、一张白白虎牙的笑脸倚着四院大红门。。。。。我忽然有点恍惚，此情，此景，好似相识，这不是许许多多年前凯丽照片中一样的情景吗？我的女儿，我用生命和汗水创造出来的女儿，怎么会和凯丽有几份相似呢？难道，我是带着当年对凯丽的感觉，创造了自己的女儿的吗？凯丽当年除了给了我可以买大米和馒头的粮票，她还给过我精神方面的粮票了吗？
（虞永强律师作于2015年）
Week 176。
#大雾 (demo)[音乐]#
总想着要写点什么，一不留神熬了个夜又忘了写。
我在想，是不是大部分人家里邻居或者认识的人家中有一两户住有精神病患者？
我家以前是。旧厂区宿舍，七楼，就住在我家同一层楼斜对门。
那是一位退休前从事美容美发行业的阿姨，长发及腰，烫着小卷，身材瘦瘦的，经常穿着飘飘的长裙，是个特别爱漂亮的阿姨。
小的时候我还蛮喜欢她，因为她每次见到我都夸我：“阿莹啊，皮肤白白，生好绝。”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放学回家经过她家门口，常看见铁门紧闭，木门大开，内里黑漆漆的，窗户的帘子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只觉阴森。
再后来，听见大人们议论纷纷，说她终于“疯了”，浑身上下挂满了首饰戒指，头发不梳，逮到人就说人家欠她家一车金，甚至半夜打电话到别人家里要钱，可怕极了。阿嬷叮嘱我，见到她要绕开，不要说太多话，赶紧回家，我记在心里。
后来放学回家，确有几次在楼梯口碰见，瞧见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然后用嘴抿了抿头发梢，将湿漉漉的发尾按在别人家大门上。我吓坏了，她的模样像极了电视机里阴测测的魅鬼，所以趁她转身赶紧从她身边溜过，逃回家里，留她在身后“阿莹阿莹”地轻声叫唤。
家里搬新房子已经四年了，今天晚饭时听到老爸说，那个阿姨昨晚去世了，她的丈夫也算得到了解脱。
我却突然有点不好受。
自从在基层上班，我也开始接触精神障碍患者，也曾在走访时发现有一整栋楼一整条楼梯都是精神残障人士的情况。有的永远都处在一种失常的状态，有的时而发作时而清醒，无一例外的是，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谈及时大部分都眼神闪躲，嫌恶非常，有时候与众不同的举止都会被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我生病了，也会同样被社会抛弃，被当作病毒，避之若浼。
他们只不过是生病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年的我每次见到她都逃开，无视她的招呼，如果她正处在清醒的状态，会不会觉得伤心失望？
老爸说，她去世应该跟她这两年经常躲在家里喝酒，饭也没有按时吃有关。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某个夜晚她一个人穿着长裙在家楼下的空地附近悠悠地跳着舞的画面，这么爱漂亮的人，应该是在这个世界走一遭后，发现没有她追求的美丽而失望回去了吧。
阿姨拜拜。
补上最后一声，以后我一定不会那么没有礼貌了。
#大雾 (demo)[音乐]#
总想着要写点什么，一不留神熬了个夜又忘了写。
我在想，是不是大部分人家里邻居或者认识的人家中有一两户住有精神病患者？
我家以前是。旧厂区宿舍，七楼，就住在我家同一层楼斜对门。
那是一位退休前从事美容美发行业的阿姨，长发及腰，烫着小卷，身材瘦瘦的，经常穿着飘飘的长裙，是个特别爱漂亮的阿姨。
小的时候我还蛮喜欢她，因为她每次见到我都夸我：“阿莹啊，皮肤白白，生好绝。”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放学回家经过她家门口，常看见铁门紧闭，木门大开，内里黑漆漆的，窗户的帘子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只觉阴森。
再后来，听见大人们议论纷纷，说她终于“疯了”，浑身上下挂满了首饰戒指，头发不梳，逮到人就说人家欠她家一车金，甚至半夜打电话到别人家里要钱，可怕极了。阿嬷叮嘱我，见到她要绕开，不要说太多话，赶紧回家，我记在心里。
后来放学回家，确有几次在楼梯口碰见，瞧见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然后用嘴抿了抿头发梢，将湿漉漉的发尾按在别人家大门上。我吓坏了，她的模样像极了电视机里阴测测的魅鬼，所以趁她转身赶紧从她身边溜过，逃回家里，留她在身后“阿莹阿莹”地轻声叫唤。
家里搬新房子已经四年了，今天晚饭时听到老爸说，那个阿姨昨晚去世了，她的丈夫也算得到了解脱。
我却突然有点不好受。
自从在基层上班，我也开始接触精神障碍患者，也曾在走访时发现有一整栋楼一整条楼梯都是精神残障人士的情况。有的永远都处在一种失常的状态，有的时而发作时而清醒，无一例外的是，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谈及时大部分都眼神闪躲，嫌恶非常，有时候与众不同的举止都会被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我生病了，也会同样被社会抛弃，被当作病毒，避之若浼。
他们只不过是生病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年的我每次见到她都逃开，无视她的招呼，如果她正处在清醒的状态，会不会觉得伤心失望？
老爸说，她去世应该跟她这两年经常躲在家里喝酒，饭也没有按时吃有关。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某个夜晚她一个人穿着长裙在家楼下的空地附近悠悠地跳着舞的画面，这么爱漂亮的人，应该是在这个世界走一遭后，发现没有她追求的美丽而失望回去了吧。
阿姨拜拜。
补上最后一声，以后我一定不会那么没有礼貌了。
窗前的法国梧桐树又枝繁叶茂。我对梧桐树情有独钟。想儿时住在北外滩（现已挂上“优秀历史建筑”的铭牌），窗下是一个大院子，那年居委会安排种植了三棵梧桐树，唯独正对我家窗口的中间的梧桐树苗在贫瘠之地、高楼遮挡阳光的环境中，居然顽强地存活下来。如今眼前所见的还是梧桐树，真的和梧桐树有着殊胜的因缘——梧桐树，凤凰来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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