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曾多次叫我过去修闹钟，但我一连忘过去了好几个星期。直至某天抄小路回家时还会碰到大伯娘，她说，奶奶指定你去修闹钟啊，怎么这么久还不去？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是极不情愿。家里又不止我一个孙子，为什么要指定我去修？每次过去像念经，让我乖，好好念书，听爸妈的话。但无论我怎么描述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困惑以及好奇，每次都是不动脑筋就让我争气一点，根本没在思考我所疑虑的。我极为反感，因为我实在没法找到答案，我的小小身躯也没法同时消化完新鲜的人事物，以及众多科目。我明明有那么多不适应感想向他们寻求平衡点，为什么总是要让我先遭受困难呢？久而久之便失去了分享的兴趣，惯性通过玩游戏来麻痹自己，与人隔绝，让自己停止思考。
那天来到奶奶的房间，随手拧了下发条，提前一分钟对上了正确的时间。人想走了，奶奶一把拉住我，那股力气很重，直接把我拽到床边，随后开始念经，喋喋不休。可见我搁置了这件事很久。我有一句没一句搭理她，让她赶紧问完放我走。倒不是说时间过了很久，更像是我花了更多的时间想怎样去规避她要的信息，其实我很快就走了。
奶奶应该知道，闹钟只有提前一分钟对上的那一刻是正常时间，随后闹钟秒针就开始偷跑了，房间里的时间越跑越快，只不过我长时间没进房间，也不曾停下来留意。此后某一周，她喂完狗后，坐在我旁边说，房间的闹钟又坏了，过去修一下吧。我当时游戏玩魔怔了，连连几声敷衍答应了事。她当下可能在想，最小的孙子也长大了，连坐在一块观察调好后的闹钟是否正常的短短时间也不愿多待。我只用余光瞥见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现今回想起来，她转过身后，心中担心、失落之余，可能在回顾着当初有个小跟屁虫在她身后，时不时跑去厅里看时间，好在大伯回来之前把野撒完，把任性用完；可能在回顾着在我们面前拿出电话簿，我们随机点号码，她回忆着号码那头的人的故事，心里常怀感激和满足；可能在回顾着自己在做手工活时哼唱着她少女时学会的咸水歌，那是长达数十年的动情，我总是嫌它难听。
回顾这二十五年，我深知时间在每个阶段有着不同的速率，并时常为之感叹。当初要是我在房间里多逗留片刻，我想时间会因为我们同时存在而放缓，至少能让身躯多感受一会旧时光所营造的轻松氛围，减轻被现实裹挟的无力感。我开始相信，年轻人和年长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是可以抵抗时间加速的。严格家教和叛逆青春期产生的很多冲突几乎都留下了开放结局，对结局的每一个不同解读像是此刻对自己的认知刻度，有时更像是郁闷痛苦难堪无力的解药，在需要慰藉的时候就会催眠自己停下来好好回忆。

我和陈景文

 
  几年前我在乡下的一所中学上班，那是一个道路不畅，信息闭塞的小山村，我去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可是那里由于山上地势较高，到处还是一片灰突突的萧瑟。 那些日子，下午上完课没事时，我就一个人去学校对面的小山坡走走。那里厚厚而凌乱的枯草铺满了小径，脚踩过去总会发出细碎的声响，几棵干枯的树斜斜地插进土中，向远处望去，连绵的荒山和纵横的田地一直延伸到渺渺远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去那里，然而，除了那里再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一天吃过晚饭我又走到了这个山坡，远远地看到树底下坐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学生，他背对着我坐在枯草地上，摊开双腿，手里捧着一本书好像在背着什么。我慢慢地走的在近些。原来他在背英语单词，那不标准有些笨拙的发音听起来有几分好笑，但他依然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试图努力记住它们。那样子仿佛一个不想吃饭的人正努力地强迫自己艰难地一口口咽着米饭。 初春的傍晚依然有些冷，天色将暗，暮色四合，微风一遍遍掀起他宽大的校服，那个背影显得弱小而单薄。 我突然有些感动，平凡的努力总是那么渺小到不起眼。 就这样和陈景文认识了。

他个头挺高，黑黑的脸上有着少年的灵气与俊朗，见人会憨憨地笑笑，算是打招呼。 这里的小孩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广袤开阔的土地上，他们像春天扯开了枝叶的杨柳一样，自由地，无拘无束地成长着，几天一个样。但是由于家长大多疲于劳作或在外打工，家庭教育有些欠缺，所以孩子们大多胆小木讷，不善表达。陈景文也不例外，虽然我给他带着课不久就熟识了，但他依然很羞涩，偶尔提问显得很紧张，回答也是片言只语。
他喜欢打篮球，经常能看到他和一群男生挤在操场的篮板下抢着玩，有时在校园里或是操场上碰到他抱着篮球，待我想上前顺道聊几句时，他却调皮地跑开了。
春季开学，天气转暖，学校里举办了篮球赛，像他那样喜欢篮球的人一定会报名参加吧，我想。

果然，他们班进入了决赛，我那天特地去观看，他却没有上场！ 像其他观众一样，陈景文站在喧嚣的人群中间，他们班进球了，他激动地和同学欢呼起来，兴奋地鼓掌雀跃。脸上洋溢着的快乐淹没在喧闹的操场上。我问他怎么不上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说担心自己技术不好，怕上场打不好。我看着他，纯净的眼眸里没有遗憾，也没有羡慕，有的全是为别人赢得比赛的喜悦。 是啊，人生何必事事争当主角呢，有时候为别人喝彩同样是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喜欢和他们闲聊。从食堂宿舍校园生活到 明星偶像，只要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他们也会围过来大胆地和我聊起来。一次，我看到一位女生的笔记本上印着鹿晗的头像，于是问她为什么喜欢鹿晗？她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有男生围过来，玩笑地说道：鹿晗长得帅啊！这个回答引起了一阵哄笑。我回过头问陈景文。他想了想，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思与沉静，仿佛有很多的话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表达。 最后，他慢慢地说道：鹿晗唱的《勋章》很好！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诧异，本来少男少女喜欢那些长的好看地明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还没有过追星的日子？但平时我很少关注这些娱乐明星和流行歌曲，总觉得供人消遣的流行文化像快餐一样没多大意思。那天百无寂寥之下，我用手机随意搜了这首歌，一听之下居然爱不释手，单曲循环了很久很久。鹿晗激昂却不夸张的声音娓娓道来，唯美向上的歌词仿佛一片治愈系的散文，让人熨帖到心里。原来不是所有的流行歌曲都是哗众取宠，图名取利，想到自己的偏见我不禁有些汗颜。
后来在班级里放这首歌的时候，我看到陈景文微闭着眼睛，默默地跟着唱，少年的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与深沉，仿佛这首歌已经融入了他的内心深处，成为很重要的事情。 毕业前的一段时间，很多同学离别前开始变得散漫放纵，他们偷着逃课，喝酒，买零食，甚至连一些优秀的学生也开始放松。陈景文呢？他依然那么平静如常，每天抱着书在宿舍和教室里来来回回，偶尔还会碰到他在小山坡安静地读着书，还是那么心无旁骛，好像生活简单到只有读书和考试。
而这，或许是学生时代的读书的生活该有的样子吧。

后来我离开了那所初中，转到了别的地方继续教书。前几天在县城的高中门口偶然又碰到了陈景文，他也没怎么变，依然笑得憨憨的，年轻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与从容。 虽然没能考入当地最好的高中，但是像他这样能安心地做好自己，并且坚持到底，努力上进而又始终知道自己是该做什么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不管做什么，都会生活的平实而快乐。

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记得这位叫陈景文的同学。

《野餐的幻想和现实》文 | 读者：苔女士

每次在社交软件上刷到野餐内容的时候，我都特别羡慕，那些图片总是那么美好又浪漫：鲜绿色的草坪上铺着白色的野餐垫，随意摆放着莓果、酒、奶酪、法棍，三五好友慵懒地享受阳光，开怀大笑……隔着屏幕，我仿佛都能感受到暖风、芳香和快乐。

我一直想去野餐，但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实现过。一是因为我之前的工作是996制，周末没有太多精力来折腾。二是因为我凑不齐一起野餐的人，我的朋友要么怕晒，要么怕虫，而且工作大多都很忙。三是来自于我内心的压力，我总是觉得一个完美的野餐需要大费心思地筹备，要准备很多东西，付出时间和金钱，导致我有多期待它，就有多害怕搞砸它。于是，野餐的这个念头就在每年春天强烈萌发，又年复一年地被我推迟，最终沦为了心愿单上的“总有一天要做的事”。

今年春天，我终于辞掉了996的工作，从北京来到了南方。在江南度过的第一个春天，我终于体会到了《桃花源记》里所写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种“高浓度”的春天景观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再加上在后疫情时代，我愈发意识到“想做什么现在就要去做”的重要性，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年春天野餐一次，并邀请了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同我一起。

对于我的第一次野餐，我的期望值是很高的，在我的脑海中有一个接近完美的幻想——我希望它舒适、休闲、愉快，同时又要浪漫、美丽，符合我这个“颜控”的要求。怀着满腔热情，我在网上参考海内外各种野餐灵感图，还研读了许多野餐攻略。

经过一番研究，我注意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很多人的野餐道具并不适合野餐这个场景的真正特点。比如，户外蚊虫多，食物敞开放着会容易进虫，但根据我看到的图片，很多人都是把食物放在碟子里的。诚然，精致的碟子确实比呆板的密封食品盒要有情调，但我实在不想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都献给了虫子，那样就太浪费了。

还有，在很多野餐图中，女生都是穿着美丽的小裙子的，在照片里，她们的姿势大多像电影《洛丽塔》里的少女一样趴着，或者就是优雅地躺着，用一本书或太阳帽放在脸上，既能遮阳，也能凹造型。但我想野餐时最常见的的姿势应该还是坐着吧，穿裙子会很不方便。

再比如，泡泡机也是很多网红图片中的高频道具。肥皂泡在半明半暗的春光里飘动，确实很浪漫，但是我实在不希望泡泡接触到食物或衣服上。

研究了各种常见野餐物品的利弊之后，我暗下决心，我的第一次野餐一定要是真正的享受，而不是为了拍出好看照片的表演。于是，我排除了所有虽然热门但经我评估后认定为华而不实的道具，比如：不带盖子的野餐篮、碟子、外文报纸、气球、泡泡机等。我带上了一些虽然外表朴实无华但特别实用的物品：黑色手提垃圾袋、密封玻璃食品盒、保温杯、含酒精的湿巾纸等等。为了追求干净卫生，我甚至不打算带任何现做的食物，想着就买点零食薯片，再准备一些单独包装的面包就行了。

第一波物品准备好了之后，我一个个翻阅、检查，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然而，面对着眼前这一大堆超市食品和日用品，我突然感觉这不像野餐，而像在行军路上停下来进食补给，有点过于实用了，缺乏了我想象中应有的浪漫。

我决定还是折衷一下，既要实用，也要浪漫。于是我又做了一盒午餐肉饭团，榨了新鲜的橙汁，还做了一束可以吃的“花束”——把水果插在竹签上，用烘焙纸包装起来，做成花束的模样，非常符合春天的意趣。

当一切都就绪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朋友们出发去了公园。我们背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双肩包，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在公园里汗流浃背地走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块漂亮的草坪，旁边都是开得正好的绣球花和樱花。

卸下身上的包袱，我们把厚厚的防潮垫取出来垫上，又铺上了有着流苏的白色野餐布，脱鞋坐了上去，还来不及感叹一声岁月静好，就看到几只巨大的蚂蚁爬上了野餐布，我们又跳了起来，赶紧把蚂蚁赶下去，又对着周围喷了一圈防虫喷雾。

午后的太阳着实强烈，我们几个一时竟有一种在烈日下军训的感觉。但置身于春意盎然的大自然中，大家还是兴奋大过于疲惫，又把水果零食从包里一个个掏出来摆好。我拿起手机，对着野餐垫从各个角度拍了一些照片。后续发朋友圈的素材收集完成，我打算开始真正享受我的第一次野餐了。

然而，我并没有意料到的是，气氛比我想象的要冷。几个新朋友的性格都比较腼腆和被动，又没有什么特定的活动来热场，大家一时都不怎么说话，却也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玩，只好左顾右盼，作出着意于欣赏自然美景的样子。我最怕冷场，赶快找一些话题来说，一会儿感叹这花开得真好，一会儿又说晚点就不会那么晒了，一会儿又热情招呼大家吃东西。大家也都接话附和几句，但是我们的对话就像是勉强的包办婚姻，没有自发延续的动力。于是一个诡异的场景出现了——几个年轻人坐在繁华盛开的春林中，却彼此相顾无言，空气中除了鸟叫声就只有吃东西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我坐立难安，为了逃避尴尬，找借口说自己要去拍远处的竹子，起身独自往草坪旁边的竹林走去。一路上有好多野餐的人，我偷偷观察别人都在做什么，发现很多人都躺在野餐布上刷短视频、打游戏或是打盹儿。原来别人也并不是都在聊天，而是都在放松自己，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野餐不是什么力求完美的社交活动，平时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无需刻意追求谈笑风生，根据自身性格自然处之即可。

可能是因为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野餐图片都太用心，我形成了一个“野餐就是要精心准备”的认知，但一路观察下来，发现很多人野餐的方式其实很简单朴素。比如有一个野餐布上只放着零星几包薯片和一瓶可乐，感觉对方像是花五分钟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点吃的就来了。还有一户人家使用的野餐布和我家的桌布一模一样，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直接把家里的桌布拿来用了。还有人压根就不用野餐布，直接躺在最普通的那种防潮垫上，却也睡得很香。这些人野餐的方式非常省事，看起来毫不费劲，简直把野餐变成了像出门买菜一样的小事。

但也有一些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非常有仪式感的野餐。我看到有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几乎带上了所有我认为不实用的野餐器具，一个女孩拿着一束郁金香在摆造型，一个在吹肥皂泡，另一个在拍照，三个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种活泼的少女气息随着春日的暖风来到我耳边，让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还有五六个年轻人围成一圈在玩桌游，自带的小音响里放着清新的民谣，一只小狗在他们身旁跑来跑去，好不快活。

经过一群群野餐的人，看到他们不同的状态之后，我明白了：野餐是人们逃离日常生活的一个出口，每个人野餐的方式不同，但都殊途同归，在大自然的治愈下找到心灵的平静。有的人选择把野餐当成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高潮，用心准备，尽情享受，即使准备过程很辛苦，但这种仪式感带来的满足也是值得的，或许那个春天的午后所带来的浪漫足以让自己抵御生活的许多琐屑。

也有人选择把野餐作为自己的“能量充电桩”，不想花费精力去准备，只想简单舒服地躺在草坪上，把工作的烦心事抛开，不去想家长里短和人情世故，全然地放空自己，对着天空中飞舞的风筝发呆，或是在阳光下睡一个暖洋洋的好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绕了一圈后，我也回到我的野餐布上躺下了。闭上眼睛，感受春风拂过自己脸颊的温度，我知道，这个春天只是我的野餐生涯的开始。

（本刊系读者投稿，不代表本刊立场）